恒量

    
         
在克里斯刚到纽约的时候，他满是冲劲儿。李·斯特拉斯伯格戏剧学院宽松的学分制度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跑来跑去，他年轻、帅气，又天真快活得像个孩子，很快就在身边聚集起了不少朋友。

1998年的纽约，大街小巷还残留嘻哈风潮的余韵，姑娘们穿着丝袜，涂着红唇，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崇尚着平胸和短发。在这个颓废和新生反复更迭的城市里，克里斯第一次学会抽烟。

他坐在天台的铁栅栏后，和一群朋友嘻笑着分享了一整包骆驼牌香烟，在飘散的烟雾中，有个朋友问他：“我有个朋友在一家选角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正好招人，你要不要去实习试试？”

热狗香烟夹杂的混乱空气里，克里斯提高嗓门盖过街道上的鸣笛声，笑骂着说：“见鬼的，当然去！”
      
      
     
       
       
      
      
     
12年后，莎拉·费恩找到他，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期待地看着他，“我看过你是怎么诠释梅斯①那个角色的，克里斯，我从没看走过眼，你适合这个角色，你和美国队长将成就彼此。”

他承认那一瞬间他的确有过心动。谁不是呢？哪个美国人没有梦想过把星条旗穿在身上，将那个曾经属于施瓦辛格的名号冠在自己的头上？

他听到自己笑了笑，说：“实在抱歉。”
      
      
     
      
     
      
       
 他以为对方最终会放弃。查宁·塔图姆、艾米·汉莫都是优秀的演员，群众呼声也很高，他们有的是选择余地，没必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可凯文·费奇似乎很是坚决，九张合同刀一样地戳在他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亮。

如果说98年的那个盛夏，他还想着一飞冲天，到了现在这念头早被一波波生活的浪潮拍下去了，他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所以当唐尼在电话里这么问他时，他一时哽住了。

“你在害怕什么？”唐尼在电话另一头问他，语气温和。克里斯听到了玻璃碰撞声，唐尼可能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我只是……”他艰难地试着组织语言，可那些字词像是滑不沾手的鱼一样从他的脑袋里溜过去，让他磕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好极了，真够丢人。他窘迫地想。

“嘿，克里斯。我就坐在这，你想说什么可以慢慢说。”唐尼笑了一声，“我保证我不会突然跳起来逃跑。”

“你瞧，”克里斯笑了笑，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如果是在五年前，你们甚至不用说完后半句话我就会跑去试镜。这就像两条路，”他夹着手机比划起来，“一条有个大拐弯，一条可以让我平平稳稳地走到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了，如果我顺着另一条路跑出去太远，没有一个按键能让我重新回到起点。”他一口气说完，像个等待成绩单的孩子一样紧张地等着答复。

“我知道，克里斯，我知道。你是不想自己的生活因为它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不是？”唐尼的语气审慎而柔和，“看看我，合同一部接一部，我的确停不下来了。”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克里斯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你和我不一样，我那时候得有个什么把自己拉扯起来。”他听到一阵衣料的摩挲声，唐尼似乎换了个姿势坐了下来，“换句话说我没得选，而你现在有着足够的选择权，这不是个简单的决定，我打电话过来也不是逼着你签合同。凯文和一些高层很看好你，我个人也很欣赏你。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克里斯。”唐尼语气渐渐严肃起来，“你应该仔细想想再做决定。”

“你犹豫过吗？”克里斯突然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在你签下那么多部合同之后，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是累了，不想演了要怎么办？”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我太冒失了。他绝望地想，这太私人了，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面，这不是我能窥探的范围。

可唐尼似乎没这么觉得，一阵轻快的笑声从听筒那边传过来，“好问题，你真应该去当个记者。”笑了一阵后他重新说：“要说没一丁点后悔那是瞎扯，可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也会这么做，每个人都会有想休息的时候，我也不例外，可每一次我都能重新找到出发的动力。我知道你是担心被这个角色束缚住，可事实上正相反。相信我，这个角色会让你拥有更多的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们把合同改到了六部。”唐尼最后安抚他，“好好想想，和家人朋友聊聊，这对你是个大事，别急着做决定。”

克里斯恍恍惚惚地道谢，恍恍惚惚地挂掉电话，然后狠狠地掐了把大腿，痛得一个哆嗦。他跌回沙发里，觉得一颗心脏像是被放在冰与火里翻滚着，忽冷忽热。

好半天后，他突然一拍脑门，懊恼地咒骂自己，“该死！我应该录下来的！”
     
     
     
     
     
     
   
      
 作者注：

①梅斯，《太阳浩劫》里由克里斯饰演的一位副驾驶，机长牺牲后成为实际的决策者，他冷酷、勇敢、目标明确，虽然太阳浩劫票房惨淡（才回收了不到400万）可正是这个角色，让严肃的评论界开始注意到他，也让克里斯拿下了美国队长。